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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宇航
朱自清的散文或清新优美,像《春》《荷塘月色》《匆匆》等,或蕴藉深沉,正如这篇《背影》,可谓是用质朴的生活场景与行为语言,道出了作家丰厚的思绪与感情。“背影”一词,作为全文的情感发动机和故事推动力,被作者赋予了一种疗愈心灵的强大力量,这样的力量如晨曦穿透云雾般,穿越了世间的困顿、亲子关系的隔阂与戒备,乃至文本与读者间的时代鸿沟,因而具有了一种永恒的意味。
文章的前一部分,“我”的家境之惨淡被勾勒得明晰,作者用“祸不单行的日子”来形容。造成这种逆境、磨难的,既有主观的内部因素,也必然有客观的外部因素。祖母的去世固然无可避免,但究其根本,这仍应当是上世纪20年代后期国民经济困顿的催生物。父亲亏空赋闲,需要通过借钱才能操持丧事,可见当时社会无法保障民众生活的安定与和谐,时局困顿也加重了“我”家庭内部的苦闷情绪,家房上的“檐瓦”不严实而让外头的“风雨”不断渗漏进来,敲打着我的心绪,这外界的惨淡就像一层灰色的蒙版或滤镜,让文本多了几分压抑的气氛,而这种“抑”的运用,也正是在为后文写背影温情的那种“扬”做铺垫,增添了文本的情感张力。
从作品中我们可以得知,“我”与父亲之间是存在着隔阂的,这种距离感也突出了“背影”出现的弥足珍贵。“我”与父亲的同行并不是有预谋,有目的性的。若非“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要回北京念书”以及祖母的丧事,父子俩的会晤乃至同行都可能不会发生,二人就像两粒不在同一轨道运行的原子,从这一点来看,父子俩的感情实况并不好,甚至有种僵化的趋势。文本的末尾,作者也坦白了近年来父亲的颓唐以及对“我”态度的冷淡疏远。在父亲“背影”被搬上文本之前,“我”的态度在父亲面前仍带着几分傲慢。作者提到了两次“聪明”,先是觉得父亲的话不漂亮,而且插他的嘴,这似乎是一种心理上对父亲言行排斥的定势,表面上对于父亲言语的不满,实际上是从对他整体上的不满和戒备迁移过来的。第二个“聪明”好像带有几分自嘲和愧疚,但其内在实质和前者是一致的。“我”把父亲那些细枝末节的关心看成“多此一举”,这亦可以证明作者当时与父亲的距离感。
然后,文本开始进入了一种“颠覆”的阶段,那便是父亲穿越站台为“我”买橘子的场景,也正是在这一阶段里,父亲的背影像暗夜中一盏灯火被搬上了文本。作者的情感态度,乃至语言气质都开始相应地发生转变。如何发掘出,或者说感知到这些转变呢?那便不免得拿之与文本的其他部分做对比,来证明其对前局的“颠覆”。
这个被作者赋予了“浓墨重彩”的部分有何特殊性呢?一是父亲的形象刻画逐渐立体和明细。在文章前半部分,父亲的模样一直几乎保持着空白状态,大部分的描写似乎都是平面的,父亲只是停留在事实的陈述层面。而在这一幕中,父亲忽然在“我”眼前有了具象的存在,他穿过月台和铁道的间隙,正好为“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察视角,“我”终于有机会在这个时刻一睹父亲的外在全貌。“黑布小帽”“黑布马褂”“深青棉袍”,作者有意写出这些单调、压抑而沉闷的颜色,父亲沧桑迟暮的形象得以在视角上给出直接的感受。父亲身形的“胖”也成为“背影”的一个可供想象的因素。这种“胖”显然不是那种壮实而孔武有力的胖,而应是一种人至中年而身体变形、发福的虚胖,是缺乏力量感的。这样一副苍老乏力、缺少生机和力量的背影,自然有其感动人,惹人怜惜的作用。在细节描写上,作者也有意进行扩充与丰盈。这一段中,作者添加了大量对于人物的细节描摹,让父亲的形象更加趋向立体。“他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这些对父亲背影的描写,并非一幅静止不动、禁锢在画框里的画,而是动态的、生动的,能够激发读者对画面场景想象之本能的。正是伴随着父亲的这种被“看见”,值得注意的是,他还几乎第一次被“听见”了。父子之间还了言语的交流,父亲终于开口,终于得以在现实的环境下说话,同时参与说话的还有“我”自己,也就是说,父子俩不再是彼此不相关的原子状态,而是彼此参与到彼此中来了。这显然是前文所缺失的空白,父子的交谈不再是一方说、一方听,而是逐渐趋于对等的地位,这好像在暗示一种“矛盾”的消解,“隔阂”的弥合。而“我”的内心情感,实际上也在发生着微妙的转变。“我”看到父亲孱弱单薄而跑过去扶他,很大程度上出于对父亲的愧疚与同情,父亲年轻时奋发有为,到如今年老却是如此颓唐的一副模样,而这么多年过去,到头来尚没有丢弃的,仅仅是对“我”的爱了。
另外是“橘子”与“眼泪”的意象的运用。之前文本色彩偏向于黑白与黯淡,而此处父亲所买“橘子”的那一抹朱红色的光泽便是有意在打破与颠覆前文累积至此的主色调。和灰白相比,红色温暖而有生机,父亲用他那虚弱无力的苍老躯体将这抹宝贵的“红色”亲手交递至“我”手中,传递了“爱”的温度。在那个四处碰壁的年代,这份温情着实难能可贵。而“橘子”这个意象在中国文化中屡见不鲜,最有名的便是屈原的《橘颂》。橘树在这篇四言诗中被屈原赋予了“受命不迁”“苏世独立”的坚韧品质。不妨将之类比至《背影》的文本中,我们可以隐约发现,作者的父亲似乎也有几分这种坚忍的品质:年少就外出独立谋生,一生要强,直到老境也不轻言停顿和放弃,尚要用仅存的一丝气力以外出谋事,并且对子女的爱也不曾消减,我认为这也可以看成一种“苏世独立、受命不迁”的隐忍与持衡精神。而父亲似乎也不忘在迟暮之年,将这份精神传递给子女。那么“我”在拿到橘子、捕捉到背影后,又是怎样回报父亲的呢?我想就是那两次“眼泪”的夺眶而出。泪水是滚烫的,有温度的,和“橘子”差不多,也为原本冷冰冰的文本带来了不少令人慰藉的温度(温情),这眼泪不仅出自“我”之眼,更是来自“我”之内心,是从心底里对深沉父爱的回赠。
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不仅仅因为其塑造形象之独特,更重要的是抒发情感的普遍性。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产生情绪上的共鸣,便会产生勾连不同时代的效果,进而增添文本疗愈人心之力量。现世的人们无数次被朱自清笔下父亲的背影所打动,便是因为那份“父爱如山”的情怀,能够跨越时代,形成一种亘古不变、催人泪下的魅力,让这鲜活而又富有温度的“背影”永不消退其感动人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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