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资料图)
第五章 初夏·盛夏
团参谋长说:“可以回家探亲,但不准结婚!”
德鸿,我从小就爱写毛笔字。打六七岁起,过年写对子就给咱大爷牵对子纸。我闻着墨汁,特别香,那说不出的香味儿,比酒香还香。闻着墨香就手痒痒,也想写。我就忍不住说,大爷我能不能写啊?大爷说,你还不行,你先写个“酉”字吧。我拿起笔,写了,大爷端详端详,觉得还行。一上学,八岁,我就开始写对子,那时候连墨都没有,我就从烟屋的龛子上刮下些油烟子来,和着糨糊,造墨。我就盼着过年写对子,我是揽着人家写,说大爷我给你写对子吧?二大爷我给你写对子吧?写毛笔字,上了瘾,不让写,就抓耳挠腮的,蚂蚁在后背爬一般的难受。
1971年,我不是残疾了吗?不去评残,不领残疾证,照样也是残。在连队里当文书,指导员说,你身体这样了,又提不起来,干脆复员吧。我就准备复员,到团军务作训股去,作训股长一看我的复员登记表,问我,公冶德兰,这是你写的?我说是啊,他说团长、政委要一个写字好的,到处找不到。当时没有打印机,报告都得用手抄。作训股长说,你先等一等,我去问问团长、政委。他拿着我填写的复员军人登记表去了。十几分钟后,作训股长一边摇晃着退伍军人登记表,一边说:“公冶德兰啊,团长、政委都喜欢你留下,留下在司令部里干,你愿意不?”我说当然愿意啊。我本来就没想要走,于是我就留下了。
在司令部里当统计员,但是首长拿着我当秘书使唤,什么枪械啊,设备啊,档案啊,都干。干了一段,我申请探家。团参谋长说:“可以回家探亲,但不准结婚!”以后我才知道,参谋长看上了我,要把我介绍给他女儿。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但不敢朝这上面想。
我回到咱们大有庄,周围村庄给介绍了几个对象,四哥说,你快把阳沟堵起来吧,意思是媒人太多啦,别挑花了眼啊。其实啊,不是我在挑,是我父亲在挑,他的标准是,哪个能孝顺,能干活,能顶起家业。末了儿,父亲说:“就是她了!”我说,参谋长不让我结婚。我父亲说,我不管是谁,我生了你啊!你还有二弟、三弟来,你老大不开头娶媳妇,老二、老三叫你挡下了,怎么办?德鸿,千年古训捆绑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我又有什么办法?先定亲,第二次回家探亲,就结婚了。结婚第三年,你嫂子到了我部队里去,我父亲呢,也准备到我部队里去看看,我说我不敢叫你去,你年纪大了吧,高原四千多米,呼吸有点困难。我一直弄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去我那里,他是要看看参谋长、看看参谋长的女儿吗?参谋长我熟悉,他的女儿我也没见过。父亲临去世的时候,还念叨了一句:内蒙古是个什么样子?
你嫂子倒是跟着我去了一趟内蒙古,她年轻啊,不要紧。那是你嫂子走得最远的地方。
德鸿,这就是我的青年时期的插曲,一个个插曲,都是社会的缩影。
我上了大学,我才发现,中国的农民不仅仅是peasant(农夫),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企业家。一个农民家庭就是一个公司,家长就是CEO,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这大概是因为中国文化里有这样一种非常重要的观念:我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从我的祖先开始,一直到没有出生的后裔,是一体的。这个整体里的个人虽然有生有死,但是不影响这个整体的存在。所以,看起来,你跟谁结婚,是自己的事儿,其实不是,是你整个家庭的事儿。我结婚那天,我父亲喝醉了,他当公公了。我一结婚,我二弟、三弟结婚就扫除了障碍。如果我不结婚,二弟就只能等着我。这就是当时的现实。
德鸿,你现在跟我这一代不一样了,你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大胆地追求。只要你喜欢的,你就不用顾虑。你遇到了好时代。但是,你的步子也别迈得太大了,咱们毕竟是公冶家族,喜欢本本分分。
至于恋爱技巧,你五哥是一点也不能给你提供,你五哥很愚很蠢。你不是学过辩证法吗,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事,矛盾从产生的那一刻,便已孕育了破解办法。
你说,想知道二十年前,我送公冶令斓姑姑出走的事儿?等我给你讲讲。
夜深了。就此搁笔。
五哥德兰
6月13日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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